《寶島一村》－ 歷史的過渡產物

由王偉忠編劇，賴聲川執導的表坊《寶島一村》是我很感興趣的一齣戲，但是已不記得為什麼錯過它2009年在新加坡的公演。
將近十年之後它再度來到新加坡，所幸這次沒有錯過。

許多人說這齣戲很感人。
的確，坐在戲院裡，前後左右不時傳來啜泣和吸鼻涕的聲音。但是我沒有掉一滴淚，連眼眶泛紅都沒有。
我想起電影《鐵達尼號》裡的一幕…

老蘿絲以鐵達尼號倖存者的身份被請到打撈船上，年輕的工作人員用電腦動畫為她重現，並且解釋當年鐵達尼號沈沒的過程。

老蘿絲看完後說：「… 感謝你生動的分析。當然，親身的經歷還是有些不同…」語氣淡然，完全看不出有情緒波動。

我也想起一段往事…

不記得是哪一年，父母帶著我們從台北南下嘉義的建國二村，和大伯、大伯母一起過年。
吃完年夜飯，大伙兒坐在客廳看電視，螢幕上正在播放王偉忠製作的綜藝節目「連環炮」。

大伯母突然開口說：「王偉忠跟我們是同一個村子的…」

「蛤？真的嗎？」聞言我大吃一驚。

「是啊，」大伯母繼續說：「他就是那個王伯伯的兒子啊！」我記得前幾天到家裡來聊天的那位王伯伯，講話聲音超宏亮，也很豪氣。

後來大伯過世，在眷村自治會前面舉行的告別式就由王伯伯負責唸祭文。他唸起祭文來聲淚俱下至情至性，聽說他常為村子裡的大小喪事唸祭文…

沒錯，王偉忠的《寶島一村》就是嘉義的建國二村，其中七十年代以後的故事情節我都親身經歷過，也大多還記得。
看著舞台上如走馬燈般地重現往事，心中卻感覺異常平靜，也沒有留下一滴眼淚，就和老蘿絲一樣。

殉職飛官眷屬的哭聲；
進眷村抓打麻將的憲兵；
冷眼旁觀大人們議論時事和交換八卦的大榕樹；
偷看女孩子洗澡的鄰居大哥哥；
被眷村小孩當成秘密基地的防空洞；
一身流氓樣，卻對老人家畢恭畢敬的眷村小混混；
在大陸有妻小而終生未娶的老伯伯；
娶了台灣老婆，在家裡卻仍像個外人的老伯伯；
從嘉中、台大一路唸到美國知名學府，但幾乎不回台灣的兒時典範…

可能因為年輕時已經為這些人事物哭過、笑過，再次見到它們反而可以用平靜的心情與態度去面對。

不知道戲院裡有多少新加坡觀眾真正看懂《寶島一村》，並且對它產生共鳴？
我也見到操大陸口音的年輕人結伴來看《寶島一村》，他們對這段國共內戰期間屬於敵對方的小人物故事，會有怎樣的感覺？

眷村是個封閉的社會。
來自不同地域、不同家世背景的人們，經過戰亂遷徙到一個陌生島嶼，被迫共同分享生活上的一切，只為了能夠繼續活下去，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回家。
這種生死與共的革命情感，外人很難理解。

眷村文化是大時代的過渡產物，也將隨著時代變遷而結束它的階段性任務，然後宿命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。
一旦消失，那就是消失了。我們這種在眷村生活過的人，不會為了尋找眷村的氛圍而去類似台北信義區「四四南村」那種地方。
那裡沒有眷村靈魂，只有空殼，而且是殘缺的空殼。對我而言，也就只是個有文青范的咖啡廳和藝品店罷了。

王偉忠和賴聲川想要藉由《寶島一村》為即將消失的眷村文化留下紀錄，這樣很好。
但是即便如此，它註定將被人遺忘，我們也都一樣…